朱鶴站在一家高檔成衣專賣店的落地鏡前,看著鏡子里一身黑的自己。年輕的服務員蹲在地上幫他整理褲腳:「這套黑色西服真的太適合您了,簡直跟定製的一樣。」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五彩斑斕的黑嗎?」「什麼?」服務員詫異地抬起頭。
朱鶴並未看向她,而是轉身走向店鋪的落地窗前,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自言自語:「我相信,即便身處黑暗,也能活得五彩斑斕。」
外面,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從他眼前經過,朱鶴彷彿看到了十四歲那年的自己。
十四歲,是他的噩夢,也是他人生的轉折點。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夏天所遭受的一切。那時他還是一個沉默寡言,但成績名列第一的初二學生。他偷偷喜歡上了一個扎著馬尾、成績不怎麼樣的女生。
那是放暑假的前一天。
朱鶴看到那女生一個人站在操場的高低杠旁,便鼓起勇氣,跑了過去。
面對女生清秀的面容,年少的朱鶴氣喘吁吁地說:「小琴,我有話對你說。」小琴認真地看著他。
「我很喜歡你。」
清風襲來,小琴微微一笑。
朱鶴以為她不相信,用更大的聲音說:「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女生撲哧一笑。
這時,另外兩個女生從旁邊的樹林里走了出來,其中微胖的女生說:「我說吧,這種書獃子很好糊弄的。」
另一個高個女生略有誇張地說:「我都不敢相信。」
小琴不屑地冷笑道:「書獃子就是這樣,稍微對他好一點,就以為人家對他有意思。」
微胖女生推了一把朱鶴:「告訴你,我們家小琴不喜歡你這種貨色。你會打架嗎,你會吸煙嗎?你會帶我們去那種很酷的地方嗎?」
朱鶴不知所措,只能嘴裡嘟囔著:「你們……你們…..」三個少女慢慢向朱鶴靠近,將他圍在中間。
朱鶴摔倒在地,害怕地說:「你們想要幹什麼?」
小琴突然朝朱鶴吐了一口口水,隨後轉身而去,另兩個女生也各吐了一口,尾隨著小琴離開……
「番茄哥哥!」黃芸走進店鋪,看到朱鶴站在落地窗前凝視窗外,便來到他身邊喚了一聲。
「哦,你來了。」朱鶴回過神,看了她一眼,「我們走吧!」
結好賬,兩人回到車裡,朱鶴關掉了自己的手機,又偷偷關掉了黃芸的。隨後,一路驅車到了別墅。
李珊珊告訴俞笑,宋誠和鄭新已經前往正陽中學抓捕朱勇。俞笑獃獃地坐在沙發上,一種身心俱疲的無力感襲來,感覺生活正無比快速地遠離預期、遠離希望。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一樁接著一樁?她又想到了王大宇,是什麼讓他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當年真的是為她犧牲的嗎……
不要想下去,不要去想,她反覆叮囑自己。
她又想到了游泳的魚,這是一個潛伏在網路上的危險分子。他根據目標獵物的年紀,用QQ搜索功能在全城搜索符合條件的女孩,並查看對方的照片等資料來確定獵物,隨後以編造的身份來申請好友,可能是一個給你提供表現機會的老師,也可能是一個提供兼職機會的好叔叔。成功加為好友後,他就會陪女孩聊天,用成功人士的生活場景照片製造幻想,並增加女孩對他的信賴度,讓她放鬆警惕,最後用沖手機話費、購買虛擬產品等方式給她甜頭,以換取各種裸露的照片或者視頻,而他或許躲在黑暗的房間里,解開皮帶……
俞笑從冰箱里拿出一瓶氣泡水,打開蓋子,氣泡噴射而出,濺到了她的手。「啊!」
整瓶氣泡水從她手裡滑落,在空中翻滾,夾雜著氣泡的液體傾瀉而出。俞笑猛地捂住嘴巴,她快步跑向電腦,打開游泳的魚發來的那張照片,放大,再放大,在虎口那裡果然有個氣泡的痕迹。
不可能,不會的,不會是他,不能是他。
朱鶴曾在為俞笑煎牛排時,在虎口留下了一個星星狀的痕迹。
俞笑撥打朱鶴的電話,但處於關機狀態,又立刻撥打小朱的電話:「小朱,朱總在哪裡,你知道嗎?」
「朱總呀,我離開公司時還在,他讓我先走了。晚上他沒應酬,剛剛一個姓宋的警察也問過我。」
「警察還在嗎?」 「走了,剛走。」
「你跟他說了什麼?」
「就只有這些。朱總沒事吧?」小朱猶豫了下,說出了疑惑。兩輛警車一路跟蹤到他女友的學校,雖然警察沒說什麼,但那神情和架勢總讓人覺得出了大事,現在竟連總裁夫人都打電話來詢問總裁的下落。總裁到底怎麼了,難道是經濟犯罪?他越想越覺得不對,身邊的女朋友叫了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此時,宋誠正一個人駕車疾馳在公路上,他讓鄭新回去協助李珊珊調查朱鶴手機信號最後消失的地方。當他看到小朱出現時,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小朱不是嫌疑人。他從小朱口中得知那天用車的人是朱鶴。想想也是,雖然總裁秘書行政級別上只是普通專員,但因為和總裁每天接觸,沒人敢去差遣他,唯一叫得動小朱的人也就只有朱鶴。更何況孫哲曾經說過,朱鶴與王大宇案中的死者張怡然相識,當時張怡然也就十四歲,將這一切串聯,兩個案件的輪廓便逐漸清晰起來。
宋誠想起了王大宇,不知他在案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讓自己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抓住朱鶴。
李珊珊告訴宋誠,朱鶴的手機信號最後出現的時間是三十分鐘前,地點是時尚城,而黃芸的手機信號也同樣在三十分鐘前消失,地點同樣是在時尚城,但更
詳細的地點無法定位。
宋誠一路疾馳到時尚城,停車場顯示沒有餘位,他直接將車停到了一家店鋪門前。一個彪悍的男人從裡面出來,嘴裡念念叨叨,讓宋誠趕快滾。見宋誠並未理會,男人便舉起拳頭做出要揍宋誠的模樣。宋誠連忙亮出警察證,看都沒看對方一眼,就跑向天橋。這個時尚街地處江城的高校園區,四周都是大學,人流量巨大,是江城最洋溢青春氣息的地方。他站在天橋上望向四周,眼前人海茫茫,根本不可能知道朱鶴會帶黃芸去哪裡。
他打開手機地圖,周圍方圓一千五百米內有一家五星級酒店、三家四星級酒店及八家時尚快捷酒店。三十分鐘前,朱鶴和黃芸的手機同時消失在這裡,那說明他們當時已經見面了,否則不可能一起關機。他們會去哪裡?是其中一家酒店,還是別的地方?或者他們只是來這裡會合,然後另尋他處?
一切都有可能。
宋誠立即要求李珊珊排查全市酒店的登記客戶信息,一番忙碌後,還是沒有找到朱鶴或者黃芸的登記記錄。宋誠立馬要求時尚城所在派出所展開緊急調查,相關民警接到通知,便拿著朱鶴和黃芸的照片對周圍一千五百米範圍內的酒店進行地毯式排查。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宋誠越來越緊張,他直覺黃芸已經出事,不知為何,他又想起了張怡然孤獨地倒在瓦衚衕荒蕪地上的場景,這個念頭讓他差點沒站穩。
俞笑家一片死寂,客廳地板上的飲料瓶還靜悄悄地躺著,周圍是一攤沉默的液體,最後一個二氧化碳氣泡也終於消散殆盡。
必須要阻止他,否則他會毀掉整個家!他不能出事,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沒有爸爸,更不能有一個坐牢的爸爸!
「啊!」俞笑的尖叫聲劃破平靜的空氣。在哪裡可以找到他?中午時候他只說晚上有應酬,可能回來比較晚,讓她自己吃飯。
曾經以為自己非常了解他,但當事情真的來臨時才發現,原來她所看到的真的只是一點點而已。
再沉默下去就要瘋了。俞笑走到朱鶴書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書桌,那把鑰匙已經換回去了。片刻後,俞笑面色冷峻,她到廚房挑了一把刀,又放下了,最後選了一把最大的刀,穩步走向書房,對著書桌,使勁砍下去。實木的堅硬讓俞笑沒有握穩,刀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俞笑右手的虎口疼得厲害,她的目光變得更冷,重新舉起刀,再次砍下去,第一刀、第二刀、第三刀……
抽屜終於被砍爛了。俞笑一把將抽屜拉了出來,她手上的血滴到了抽屜內,抽屜內的東西還是原先那些,幾張卡、一個日記本和一份合同,她看著日記內心焦灼,感覺隨時都要爆發。
她憤怒地將整個抽屜狠狠砸在地上,自己也頹然跌倒在地,輕輕啜泣著。她胃部泛起一陣噁心,隨之吐了起來,可因為這幾天根本沒吃過什麼,吐的都是苦水。當她準備站起身去擦拭時,突然想起朱鶴爸媽家那個抽屜的暗格,她不顧身體的不適,將手探了進去。
朱鶴,你在哪裡?宋誠站在天橋上,閉上眼睛,任由人流從他身邊穿梭而過。腦海里閃現朱鶴之前的那篇專訪—「公寓、花園洋房、別墅,就個人而言,我最喜歡的還是別墅,尤其是獨棟別墅。我想任何一個人都幻想過有一棟別墅,有很大的草地,有幾棵樹,要是有條河就更完美了,想想你和你的愛人可
以住在裡面,一起做飯,一起打掃衛生,一起看窗外的美景,孩子在草地上奔跑,鄰居推著剛從超市買來的貨品跟你打招呼,是不是很美的畫面?」
朱鶴在黃芸身上已經花了很大的心思,顯然黃芸正是他的理想獵物,他肯定會在這次犯罪中盡善盡美,以滿足自己最大的感官刺激。再加上他的經濟能力,只有選擇別墅才會讓他心滿意足。想到這裡,宋誠撥通了李珊珊的電話:「珊珊,你快查下,時尚街附近哪幾個小區有別墅?」
「馬上。」李珊珊片刻之後回復,「總共有兩個,一個是宇翠庭,另一個是中翠天下。」
「哪個項目有獨棟別墅?」
「稍等,都有的,宇翠庭有十一幢獨棟,中翠天下有八幢獨棟。」
朱鶴,你會選擇哪個呢?突然他想起了朱鶴的另一句話:「其實我也有一件外人不知道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買過擎天集團的房子。」
「珊珊,宇翠庭是不是擎天集團的?」「對。哦,不,中翠天下才是。」
朱鶴肯定會選擇其他公司開發的宇翠庭,因為中翠天下的物業就是擎天物業,這無疑會增加他暴露的可能。
宋誠掛了電話,打開手機導航,朝天橋的正北方向跑去。加速,讓我再加點速度吧!
朱鶴站在別墅二樓的陽台上,他並不著急欣賞眼前的景色。他轉過頭,看到黃芸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安詳而又寧靜,全然沒有剛才的抵抗。
誤殺張怡然對他的打擊很大,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誠惶誠恐,以至於妻子俞笑未能懷孕都讓他覺得是自己的責任。這世間一切都是有報應的,即便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也可能發生在子女身上,所以這四年里他一直克制著內心的慾望,加之事業上作為集團總裁,對外要拓展業務樹立威信,對內要時刻和董事長家族的人員暗中對抗,確實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擺脫心中魔咒,重新開始人生,但誰料,那慾望在半年前浮出水面,讓他內心衝動。他曾去找圓通大師學習佛經,希望可以驅散心中邪念,卻也無濟於事。
朱鶴關上窗,拉上窗帘,並隨手開了燈,房間里一下子被米黃色的燈光所籠罩。他走到柜子旁,摁下了CD音響的按鈕,這是他特意從網上淘來的舊款,鋼琴聲像夜晚海邊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地湧來。
這感覺太好了。他慢慢踱步到床邊,蹲下身靠近黃芸,輕輕撫摸她的睫毛,真的很像,很像他十四歲那年鼓起勇氣告白的小琴。那段時間他一直不想去上學,不想見任何人,父母還以為他功課出了什麼問題,帶他去看過心理醫生。可那醫生是個騙子,替他做了全身檢查後,開了幾盒價格昂貴、但只能增強免疫力的靈芝膠囊。自此他不再信任心理醫生,並裝作好了的樣子重新回到學校,彷彿那件事從未發生。
大學期間,其他同學都忙於愛情,他卻沒什麼興趣,而且因為成績優異、長相俊朗,追求他的女生非常多,使得他不堪其擾,往往以學業或工作作為理由拒絕。他內心十分害怕,害怕自己永遠不會再愛上別人,到老都孤苦伶仃,直到有一天他在路上看到一個剛剛放學的初中女生,那種心跳再次回到他的身體內,讓他感到躁動、狂熱、不知原因的興奮,甚至覺得這個世界就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往常日子裡那些平淡的畫面都在此時變得五彩斑斕,即便他身處黑暗,也相信黑暗中會有五彩斑斕。
此後,他跟蹤那個女生,得知她叫張怡然。他試圖接近她,但無功而返,在他
覺得不可能存在機會的時候,他偶然取得了她的網路賬號。每一個青春期的少
女都需要一位精神導師的存在,更何況張怡然有一個看似幸福但實際上卻沒有任何溫度的家。
如果她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應該會默默熬過這段時期,頂多在成年後偶爾想起,跟最親密的人訴說這段沒有愛的時光,但張怡然並不是這樣的,她有著對生活的浪漫憧憬,她不能接受人生中有這麼一段略帶灰暗的時光,這也是朱鶴能夠接近張怡然的原因。一開始,他確實只是想認識她、了解她,但隨著溝通的深入,他有了保護她、照顧她的念頭,當然還包括更大的慾望。
黃芸也是如此,她的睫毛、側臉都跟張怡然非常像,相比七年前,他這次的工作做得非常細緻,他一步步讓黃芸進入他設下的圈套。孤獨的倔強少女總是渴望被關愛,一個出現在她身邊,隨時關心著她的人可以很輕易地走進她的心裡。隨後他們見面了,當妻子俞笑還以為他身在美國時,其實他已經提前三天回到了國內。他對自己的外表和氣場充滿信心,他原以為這次便可以收網,沒想到卻遭到了黃芸的拒絕,這輩子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拒絕,憤怒讓他使用了事先準備好的迷藥。
朱鶴就這麼站著,好像聽到有人朝他喊道:「不能這樣,不要!張怡然、黃芸……」他痛苦地蹲下身,雙手抱頭,跪在地上。幾分鐘後,他喉結涌動,呼吸急促,睜開眼,面無表情地從口袋裡拿出《不凈觀》《慾海回狂》,瘋狂地撕毀,並用力踩去。
他重新帶著勝利者的姿態來到床邊,褪去黃芸身上的T恤,露出一身潔白的肌膚,他的指尖在潔白又洋溢著青春的肌膚上划過,他居然顫慄了。不,不能暴殄天物,要慢慢地好好享受。
他咽了口口水,站起身,從褲袋裡掏出一隻好幾年的老款手機,對著床上的人各種角度拍攝,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這段時間裡,他用另外一個QQ小號加了很多十幾歲的女孩子,但眼前的快感跟用Q幣換取內衣照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再次全身顫抖,這感覺太好了。他將主宰她的一切,他是她的王。